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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刃恒】枕风 16

  千秋万代年复年。

  莲花开了一季又一季,败了一年又一。

  百年前的那段秘闻往事,不堪回首的岁月,最终也只有一卷书页那般沉重。

  然而往事非逝水,哪怕变成冰被尘封,待到来年春,也会化水长流。

  星霜荏苒,罗浮也面临了一场改朝换代般的巨变。前任将军坠入魔阴身被十王司处决,新任那位继位时不过堪堪两百岁,自云骑中摸爬打滚而上,得巡猎星神青睐,封为令使,号神策将军,守护罗浮。

  那位罗浮星史上最年轻的将军即上位以来,颁布了颇多新法度,更加适应现今罗浮的发展,也平息了饮月之乱所导致的各种危害,罗浮度过了罕见平和的六百多年。

  当然,丰饶的诅咒依旧如迷雾般笼罩,魔阴身如一颗不知何时再会爆炸的大杀器,危机深深掩埋在看似和平喜乐的地表之下。

  若说现在,在罗浮之上还有什么是稳固不变的,或许也只有俟曦山上的那片枫林依旧如火,静默着见证着罗浮匆匆百年又过。

  神策将军继位后,便诚恳邀请持明族出世,与罗浮人一道生活。

  持明新任的祭司欣然接受,他们撕毁了那道扣押持明数千年的枷锁,放下一任持明龙尊自由,让他不被困在为罗浮战死的宿命上,给予了所有持明安憩之处,以及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。

  至此时隔千百年,持明、狐族、仙舟人,再次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。

  持明族搬离俟曦山的那日,蓁音一身红衣如枫,在归林,目送着她的族人离开这座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山峰。

  大约五六岁的幼童静静地站在她身旁,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人群隐入市井,渐渐的变成数不尽的小黑点,散入人流之中。

  幼童看得出蓁音那张清丽的脸上的欢喜与哀伤,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张脸上会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。

  他抬起手,去牵女子被红袖遮盖其中的纤纤素手,不出意外的还是一片冰冷。

  他前几日读书的时候,分明读到,正常人的体温该是暖的,可自他从持明卵中被蓁音抱入怀中的第一刻,到如今的几十年,她的肌肤无论在什么季节都是一片如冰般的刺骨。

  幼童的手掌只够包裹住蓁音的指尖,他轻轻晃了晃,拉回了蓁音的思绪。

  她隐去眸中的惆怅,扯起嘴角,慢慢的在幼童面前蹲下,直到与他平视。

  “我们不跟他们一起走吗?”幼童开了口,粉白如玉琢般可爱的脸上,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清淡漠。

  蓁音一愣,她恍惚中看到了故人的面孔。但她很快的收起情绪,轻轻抚上幼童柔软的发顶。

  “不啦!”清脆的声音如玉珠落下,“在归林住惯了,可去不了那繁华的街市!”

  然后她俏皮地眨了眨眼,反问幼童,“丹恒觉得呢?”

  幼童眸色深沉,但他依旧点了点脑袋,应和道,“归林挺好,清净。”

  “噗!”看着面前的小面团子一脸严肃,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一样追求宁静,蓁音实在是没忍住轻笑出声,一扫先前的阴霾。

  见她露出真心的笑颜后,丹恒满意地微微颔首,“我回屋看书去了。”

  小小的身影逐渐被枫叶遮挡住,蓁音目送着他离开,站起身来。

  罗浮......到底是什么样的呢?

  红裙蹁跹,在风中如一只蝶般飞舞。

  蓁音的前半辈子一直在做厮杀之事,从未好好看看这座被她守护过的城市。后来被囚在枫林,更没有机会。她似乎只在正曦身陨后,在寻找丹枫的时候短暂的流连过几条街道。之后她从狱中带走了丹枫的神魂,带回持明浴月蜕身之地,至此一百年,静默原地等待着他从持明卵中重生。当她从那破裂的壳中抱出那个小小的婴孩后,再次回到了归林。

  此后几十年,她独自抚养着丹恒。

  丹枫的名字依旧在罪人簿上高高挂起,新生后也该有个新名字来开启这一生。

  蓁音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,那本字册都快被她翻烂了也没能有所收获。于是取名的事就被搁浅下来,直到前几个月那孩子开始学书后,自己为自己选了个字,“恒”。

  “恒”啊,是上弦月渐趋盈满的样子,又有绵延,延续不绝的意思。

  蓁音端详着面无表情趴在书桌上写字的小孩儿,与记忆中那张不屈倔强的脸对上。

  这个字确实配他。

  于是便一锤定音,名为“丹恒”。

  那晚蓁音珍重的捧着一只锦盒,放在丹恒面前打开。

  里面只放着一只枫叶型的耳坠。

  耳坠似是用玉制成,淡淡的散发着温柔的荧光,制作精美,小巧玲珑。

  蓁音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枚耳坠放在丹恒小小的掌心。

  小孩儿微微皱了眉,眼神中满是不解。

  “我没有耳洞。”

  他摇了摇小脑袋,准备把耳坠放回盒中。

  蓁音无声的叹了口气,她又一次感到了迟疑:是否浴月蜕生后获得新生并且失去前世记忆的丹恒,不应该承受属于丹枫的那一份宿命,是否应该让他自己选择自己这一生怎么度过?

  但她又透过耳坠中的那缕灵力探去,这纯粹灵力的主人目前还在沉睡,紫发的女人在他身旁,一脸讳莫难测。

  或许还是该让故事的主人公自己去选择吧。

  蓁音把那枚耳坠制成挂件,挂在丹恒的脖子上,让他贴身带好。

  如果未来有一天你能恢复以前的记忆,再让你去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吧。

  那郁郁葱葱的往事,终会破土而出。

 

  紫发的女子眸中一片璀璨的混沌,殷红的唇轻启。她一手撑在床边,俯身凑到眼睛紧闭的墨蓝发色男人耳边,轻声浅吟,婉转魅惑。

  “醒来吧,你已经睡得够久了......”

  男人眼睫微动,眉间皱起,似乎坠入茫茫深渊中无法脱身,死死挣扎。

  卡芙卡直起身,满意的看着男人睁开那双猩红的眸子。

  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,男人猛得坐起,眸中冷得似冰。

  “你是谁?”极其沙哑低沉的声音,男人自己都是一愣。

  “还能是谁?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面对着满是杀意的目光,女人依旧不疾不徐,脸上是掌控一切的微笑。

  顺着卡芙卡的指尖,男人低头看到自己满身的绷带,以及垂落在胸前的几缕暗色的长发。

  ?

  我又是谁?

  男人脑中一片混乱,明明他能很明显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,可是他的记忆一片模糊,只有几个零星的片段不断闪烁。

  满目的血光,刺入胸膛的长枪,满天的星辰,不知唱给谁听的离歌......

  这些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记忆,因为他没有一点经历过那些的触动。

  男人呆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,他尝试动了动,却觉得自己的指节像干枯的树枝一般难以动弹。

  看得出男人的迷茫,卡芙卡微微上前,“你还记得自己是持明吗?或者说,曾经是。”

  男人自然没能回答她。

  “不知道为何,你昏迷的这百年,你身上持明的特征慢慢的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丰饶之力。”

  卡芙卡微微眯起眸子,饶有兴趣地看着男人盯着自己的发丝发愣。她也没能搞明白,那头银灰的发,是如何变成现在的墨色。

  “很可笑是吧,作为巡猎子民,现在体内却留着丰饶人的血。”

  “不过看来你也想不起来了。不过......”卡芙卡放低了声音,停顿了一下。

  “你昏迷的这段时间,嘴里老是会念到一个,叫‘丹枫’的人。是你的爱人?”

  骤然听到那个名字,男人脑海里浮现出一双冷漠到极致的莹蓝色眸子,然后莫名其妙的怒火吞没住了他。

  男人自己也觉得奇怪,明明在他仅存的记忆里都没有怎么出现这个人,自己是如何在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间,就怒火滔天,难以遏制杀意。

  恨意吞没了理智,他近乎咬牙切齿,恨不得立马把那人吞入腹中蚕食殆尽。

  “不......是仇人......”

  胸口处剧烈的燃烧起了莫名其妙的兴奋。

  杀意四散的同时,男人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玄铁黑剑。

  剑身布满了裂痕,却有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中溢出。

  “好剑。”卡芙卡眸中笑意更盛,“有名字吗?”

  “有。”男人轻抚过剑身,冷峻的面容第一次有了些残暴的笑意,“叫「支离」。”

  与支离破碎的他太过相配。

  “我们有个交易,想和你谈。”

  “既然你要寻仇,不如我们一道。我们会为你提供一切,你只需要,做一把锋利的刀。”

  男人眸中不带一丝情感,良久他弯起唇角。

  “倒是个稳赚不亏的交易。”

  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,卡芙卡满意的呼出一口气,“还没问你名字。”

  男人冷哼一声。

  被抛弃诅咒之人何须名字?

  “刃。”

  他只是一把断裂后又被重铸的刀,向着他的一切仇恨,狠狠劈下的利刃。

  地狱中爬出的恶鬼,忘记了过去,唯余莫名其妙的恨意不绝。

  他自是不打算深究,这恨意从何而来。

  或许,他就是因为这点执着,才能从鬼门关回到这世间。

  

  

  

 

  

 

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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